“吓唬你的。当年你二叔像要搞清算似的,把你们娘俩赶出家门,东西扔的扔、砸的砸,你提着灯过来找我,让我帮你保存,我哪儿敢懈怠?可是给你存了八年啊。你说你当时不恨你弟吗?那会儿不应该正在气头上?还不忘留着他送你的灯。何家树,承认吧,你在意得要死。”
一时无言,何家树算作默认,无从解释。
陈龙安拨了拨那盏灯,长叹一声:“你刚才那些话,……兄弟得说你一句,太重了。浩浩还在青春期呢,是最容易胡思乱想的年纪,你想想自己都说什么了……”
何家树露出既烦躁又懊悔的神色,捏着手里的烟盒,恨不得再吸一支,可他一向冷静自持,现在即便心烦意乱,也没有打开烟盒。许久,他沉声问道:“他还在楼下吗?”
陈龙安也不确定了:“应该还在,我让他等……”
没等他把话说完,何家树已经跑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便能清晰地看到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又追到院子里、大门外,早已不见那抹瘦瘦的身影。
何家树立在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烟盒已经被捏得变形,想要吸烟的欲望几乎突破阈值,他攥紧拳头,把那半盒烟摔进垃圾桶里——并非在迁怒着谁,他只怪自己。
第13章
那一夜,整个西樵不知有几人彻夜未眠,何家浩是其中之一。
过去一周开始锻炼的缘故,他每晚回到家里必定身心俱疲,持续已久的失眠终于结束,睡了几天好觉,可是今晚,他的手臂酸痛不止,喉咙同样难受。
难道是因为太疼了?他躺在床上那么久,寻不到一丝困意。
很快地,何家浩意识到生理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尚有精力胡思乱想,助威的呼喊声回荡在脑海、萦绕在耳畔,回忆纷至沓来,他无力抵挡。
西樵河两岸挤满村民,焦点是何家树和陈龙安所在的少年龙舟队。
大伯母例行缺席,不知去了何处;大伯和父亲都在,满脸自豪,拿着家里的那部老相机给他们拍照。
少年龙舟队代表西樵村出征,赢得冠军的奖杯凯旋,不久的将来还要参加省级比赛。
何家浩不在喧闹的中心,却仍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呼喊声。
那些年听过太多次,不论离得多远、过得多久,它都像是一首旋律,让他熟谙于心了。
铁丝、钳子、剪刀、彩纸,他醉心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在哥的鼓励与陪伴下已经做出不少花灯了,并且开始尝试更加复杂的样式,手指被铁丝扎破也是常事。
见血后痛觉是很清晰的,他一开始不是没哭过,但哥把他哄好了,再耐心地引导他。
其实那时的哥也没有很成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他一直铭记着,历经这么多年的分别,任它慢慢发酵。
疼痛是热爱的温床,它会让你热爱得更强烈,也会让你所热爱的更盛大。
那是最后的温情时光。哥划龙舟,取得大大小小的荣誉;他制花灯,创造五彩斑斓的光影。当时他全然不知,大雨将至,乐园将倾。
大伯逢人便说:“这是我儿子何家树,龙舟划得极好。没错,最佳舵手就是他。”
父亲呢?父亲羡慕大伯有哥这样的儿子,几乎写在脸上了。
他会说:“这是我侄子何家树,最佳舵手,学习成绩也是第一,是我们老何家的骄傲!”
那个最佳舵手的奖杯若是拥有灵魂,怕是也要慨叹自己的境遇变迁——曾经是无上荣光,如今只能被摔到角落里,苟活于供桌之下。
母亲一般很早就在厨房忙碌起来。
大伯母虽然对哥很好,却总是不着家。何家浩已经习惯了大伯和哥来家里吃饭。
父亲本该带着大伯和哥一起回家庆祝,那天却拒绝了大伯的提议,独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