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两年个子长得快,那时候应该刚读高一,有一米七几,垂着点头,身边也没个朋友说话,孤零零的。我一眼就看见了,叫他去武馆玩,不要钱。他就像没听到似的,低头就走了。
“我还想去追他呢,因为感觉他状态不太对嘛,结果你猜我那些学员怎么说的?他们拉着我不让我去,说浩浩就是这样的,怪得很,一直独来独往,没人愿意跟他玩。他们还给浩浩起了个绰号……”
“什么绰号?咝……”何家树着急地追问,那黄天龙又猛一使劲,疼得他浑身都麻了。
黄天龙还给了他一掌:“老实点,急什么?”
“你别乱动啊。”陈龙安也叮嘱了一句,紧接着就变得吞吞吐吐的,“就……就叫他‘独仔’,何家独苗嘛,但我总感觉他们叫的像是‘有毒’的‘毒’,反正不好听。你也别生气,小孩子没轻没重的,咱浩浩也未必乐意搭理他们呢,对吧……”
何家树不再说话,静静体会着彻骨的疼痛,那阵阵疼痛却戛然而止了。
黄天龙挪开手,告诉他先别起来,转而去水盆前洗了个手,叮叮当当地找出个茶缸,制作膏药,搽在他的背上。
“可以起了。不许久坐,不许久卧,也不许久站。你去那边窗户下晒太阳。”
何家树默默聆听医嘱,起身后下意识去拿自己的T恤,又遭到黄天龙的拍打:“药油还没干,要你去晾啊!”
“哦。”
他像失了爪牙的野兽似的,赤着上身走到窗边,半倚着身子,单手插进口袋,碰到烟盒与打火机,许久都没说话。
陈龙安站在阴影里审视着他,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却怎么看都觉得神情是阴郁的。
陈龙安的热心肠上来,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多说几句:“咱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何家嘛,就剩他一个了。你刚走的时候,他就算轻轻磕了、碰了,何家都要找到人家里算账。村里都知道,时间长了,那些孩子不敢跟他一起玩也正常。现在他马上要高三了,各方面都压力大。我一直觉得他挺可怜的,这些天劝过你多少次,让你说话别那么重。你自己就不心疼?你还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你是恶霸啊?人刚在我这买了一年的课,我可不退钱。何况让他强身健体也是好事呢……”
口袋里的手已经攥住那盒烟了,膏药的味道比药酒的还难闻,何家树干脆把烟掏出来,抽出一支向前示意。
陈龙安被熏得头疼,摆手拒绝,他便衔到自己嘴里,点着了。
“我出钱,你退他。”
陈龙安“啧”了一声,暗骂他油盐不进,狠狠地瞪他一眼。
忽视黄天龙让他晒背的医嘱,何家树转身看向窗外。身处在老旧凌乱的房屋中,院子里也是荒芜凌乱的,一片衰败之相。
身体能够被熨热,那早已冰封的心呢?他觉得没那么寒了,可积年的冰凌绝非一夕之间便可消融的。他又想了想,忽然发出自嘲一笑。
“其实他不用练的,反正有我护着他。”
凭借对何家浩的了解,他可以确定地说,何家浩并不如他那样喜欢运动与竞技。何家浩喜静,比如做花灯,不知道这些年还有没有在做……
陈龙安遽然开腔:“那你不在的这些年呢,你想过没有?”
他沉默了。
他怎么会没想过?可他又能如何?
当年,他是人人喊打的野种,屈辱地被赶出西樵;如今,他是西樵村的隐形人,是偷窥天光的老鼠。
早就是他何家树不配了。
良久的沉默结束,他捞起T恤穿上,招呼戳在那儿发呆的陈龙安:“走吧。”
第17章
那位黄阿公是个怪人。
临走之前,何家树打算付钱,他坐在藤椅上摆摆手,讲道:“记账。下次过来,给我买一盒你那种烟。外国烟,没吸过呢。”
何家树微怔,看了一眼陈龙安。
陈龙安比了个“好的”的手势,何家树便点头答应下来,出门前把自己剩下的那半盒留在了桌子上。两人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