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郦既已表态,拓跋恭便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入殿后低头饮酒的拓跋弘。只一眼,粗重的眉登时扭作一团。
“竖儿!如厮作态是在做给谁看!?”
拓跋恭大掌一拍,酒壶顺势而倒,酒水撒了一几。
拓跋弘像是醒神般抬起头,他放下酒碗,摇晃着脑袋,醉眼朦胧。
“大王今日娶亲……我这不是…嗝…给大王捧场么……”只见拓跋弘撑着身子站起来,碗中酒水四溅。他朝上首挥挥臂,然后仰脖一口灌下。
“大王不就是想要我作陪么……我这不是…遵旨……!”
他哈哈大笑,抄起酒壶又倒一碗。拓跋恭脸色铁青,示意宫人将他压入座内。
“瞧你这副样子,哪有点草原之子的雄姿?!”
“草原之子?!”拓跋弘身型一顿,下一秒他挥开宫人再次站起,以手握拳大吼道。
“大王还记得草原之子?!受天穆罗赐福的草原之子可不会畏惧生死!勇武过人的草原之子可不会与南人媾合!胸怀荣耀的草原之子可不会……”
“野利王你醉了!”
一通抢白说得拓跋恭怒目圆睁,手中佛珠化作齑粉。韦策看得真切,不等他发作便先声喝道。韦德韦烈疾步上前,捂着嘴将拓跋弘拖下了去。殿中喜乐悄然停歇,一时间再无人吱声,气氛降至冰点。
拓跋恭待拓跋弘人影消失不见方才坐下。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金镶的木几剧烈震荡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崩裂炸开。
“中书令。”良久,拓跋恭方才开口。他目光阴冷,语气沉凝,眼神犹如毒针一般刺向韦策。“卫国有云‘德才兼备,方为明君’。玉儿现今每日上书房习读论语,你便督促他去!”
拓跋恭到底顾及宴喜,殿外角声渐起,他将碎珠拍在几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翻卷怒意。
从前千般疼爱的儿子眼下竟连名字都不愿提及,群臣面上不显,心思却活泛起来。
德才兼备,方为明君。
王上……是什么意思?!
韦策一直注意着拓跋恭的神色,自然也没错过他怒意下隐藏的失望。他低下头,姿态敬谦有礼。
君王之爱,最是无情。
他恭声应下,余光却瞥向一旁独酌的李郦。但见其神色自若,丝毫未被殿内氛围所影响。他察觉到韦策的目光,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
韦策了然,缓步退了下去。随着他身形落座,殿门口最后一对角号发出悠长的亢音,此场宴礼的主角也终于登场。拓跋恭长吐一口气,再抬眼,神色已恢复平静。
群臣纷纷出席下跪,喜乐逐渐嘹亮。有红缦引路,孟珏自然不必担心走偏。灯火辉映间,一人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知道,那便是当今平夏王,她今后的依靠。
在孟珏打量拓跋恭的同时,拓跋恭也同样在观察着殿中的少女。
诚然,当知道卫国并未应允他求娶永乐公主的要求而是从世家中择取良女时,他心中是多有怨怒的。即便她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卫国的唯一公主,他拓跋恭也足矣配得。但……
当那倩影踩着莲步朝他走来、环佩随柳腰轻曳发出悦耳轻鸣、裹挟着初熟少女气息的香风拂上他面庞时,拓跋恭仍鬼使神差地走下台阶,一把接过她的手。
小小软软,仿佛一捧水,又似一枚玉,温凉软糯。拓跋恭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又握紧了些。
“王上。”
孟珏顺势行礼,起身抬眸看向面前的魁伟男子。拓跋恭好似没反应过来,一双棕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还是身旁的夏姆出声示意才回过神来。
“王上瞧得入迷了。”
夏姆打趣一声,孟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娇羞笑容,拓跋恭也难得露出一副毛头小子的模样,伸手挠了挠头。诸臣起哄调笑,终于将气氛又活络起来。
朱荣身旁坐着的是拓跋恭的次子——年初刚失了母妃的拓跋玉。据说这孩子随他母亲,对鱼虾过敏。可巧宴席上摆了平夏难得一见的鲜虾,索性他也闲,便将自己几前的虾取来一只一只剥给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吃。
他正逗得起劲,后背却突然一凛。朱荣抬起头,殿中的二人正敬受众大臣的轮番贺礼。女子虽红纱敷面却依旧遮掩不住周身的万千芳华;男子身形壮硕,将那娇小笼罩其中。他目光缱绻,解下腰间玉玦挂在女子裙上,动作温柔小意,体贴备至……朱荣抖抖冷汗,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李郦把玩着手中袖剑,目光缓缓上移。朱荣顺势看去,端方的龙椅立于大殿之上,似烈阳也似深渊,只消瞧上一眼,便能叫人溺毙其中,无法脱身……
“别玩死了。”
李郦起身,瞧了眼面色绯红的拓跋玉,身形如风般朝外卷去。一旁小案,大红喜烛被拦腰割断,苟延残喘地发着余晖。朱荣伸手捻灭,喉间抑出了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