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却又被一层厚厚的冰壳死死封住。
顾濯抬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压抑。
再次看向太医时,眸中不再泄露半分情绪。他开口,声音平平:“管好你的嘴。”
太医喏喏应声:“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收拾好药箱,弓着腰,屏着呼吸,倒退着迅速消失在门外。
寝殿内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顾濯坐到床边。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祁悠然苍白如纸的脸上,神色复杂。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深了。殿内的烛火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他本人却陷入了一种僵持的凝滞。
鬼使神差地,顾濯缓缓抬起了手。
那动作笨拙而迟疑,最终,微凉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落在祁悠然汗湿的鬓角,将那几缕凌乱黏附的碎发,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别到了她的耳后。
。
窗外透进一层稀薄的灰白光亮。
床榻上的人有了转醒的迹象。
祁悠然艰难地支起身子,视线由模糊渐至清晰,却发现顾濯正蹙眉看着她。
“什么时候中的寒毒?”他端坐床畔,语气沉冷。
祁悠然愣住,她抿了抿唇,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一言不发。
“一五一十告诉我。”顾濯眉目冷峭,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我还有诸多公务,不想在你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侯爷日理万机,忧心社稷,何必屈尊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祁悠然微微侧过头,一缕碎发悄然落在脸畔,“寒毒……横竖与侯爷无关,我自己受着便是。”
顾濯盯着她苍白脆弱、却写满抗拒的脸。
像一块硌手的、轻白的碎玉。
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支离。
“我记得我说过,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他的眼底带着些疲惫的青,愈发显得那双静默的眼睛不近人情,“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去填补那些陈年的愧疚。”
“感动自己,恶心旁人。”
说罢,也不看她,霍然起身,径直离开。
门扉洞开,一股子青霜似的寒气直灌进来,也分不清是晨风,还是他衣袂带起的冷冽。
凉飕飕的,一路沁到心窝子底。
天光只管亮它的,木木地,在窗下筛出一地碎影。
祁悠然抱着锦被,呆呆地坐着。眸子里也汪着两泓水光,映着那影,浮浮沉沉,晃晃悠悠,倒像是盛着两汪揉碎了的、浑浊的晨昏。
她觉得自己实在病得沉,虚飘飘的,倒是把时辰都搅浑了。
此刻眼前究竟是破晓的清冷,还是迟暮的昏黄?她竟也模糊得分不清了。
抬起手背,胡乱在脸上揩了一把,湿漉漉的凉意沾着皮肤。
心里头梗着的那点零碎的盼望,不知怎的,就在这两泓蓄积的水里,倏忽地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