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清目现严厉,冷声斥道:“季沉樾,你还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来云山的?为师教了你这么多年,就教得你仗着蛮力欺负师妹?!你可还有半分云山弟子该有的志气!”
沉樾深深地低下头,沉默良久,方端正了跪姿,低声答道:“学第一等功法,创第一等功业。除奸扶弱,荡世间不平,还四宇之清明。”
林维清浅叹一声,缓下语气:“你还记得便好。如今你已突破了浑天四重,按例,也可以下山游历了。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出发罢。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洗一洗你那满心的执拗。”
沉樾伏在地上,吸了口冬日雪后泥土的潮湿气息,仿佛从一场荒唐大梦中醒了过来,恭声应道:“是。”
是夜,少年背着包袱跑到初昀阁的窗外,偷听了许久内室动静,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道别道:“滟儿,师兄下山游历去了。待我回来,一定给你带好多萤火虫……那日都是师兄的不是,师兄再也不敢了,你就别生师兄的气了,好不好?”
语罢也不敢等待回应,便一阵风似地走了。
钟滟的意识附在沉樾的玉佩之上,走马灯般地随他走过了千山万水,横霜剑所出之地,无恶不平,无乱不息。
只是不管沉樾走了多远,每旬总会不厌其烦地修书云山,向沉玉询问师妹的消息。
沉玉的回信一月一封,向来稳定,絮絮普通日常,也能将少年看得眉眼舒展,欣喜许久。只是中途不知何故停了一月,随后又续来如常。
沉樾只当师兄事忙,也未在意,直到平地惊雷,收到了钟滟被囚洗清池的噩耗,才赶回云山。匆匆一面后,又马不停蹄地杀向蜀地,凭一己之力几乎将根植于江陵的天鹰堂搅了个天翻地覆。
少年右肩、左腿、胸间中了三刀,背上挨了不知多少枚夺魄镖,竟真将天鹰堂堂主之女蓝鸱儿捉了出来。然后伤也不养,挟着蓝鸱儿一路狂奔,直往云山。
可当他带着满身血气赶回云山时,却只换来杨沉碧说他抓错了人的嘲讽和……洗清池畔钟滟的墓碑。
穷尽钟滟毕生所学的词句,也无法形容那时的少年究竟有多么的难过。她只是觉得,如果灵魂可以流泪,那这个世界应该早已被水淹没了。
沉樾在钟滟墓前守了整整七日,水米不进,直到失血力竭后昏迷过去。
可下一次睁开眼,少年便又出现在了林维清的夕照居前,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别扭的浅红,朗声道:“师父,弟子有要事相求,敢请一见!”
这样的轮回也不知历经了多少次,每一次沉樾都会在求婚前准备的更加充分,逗得梦中的少女不胜欣喜,可每次换来的都是惊慌失措的拒绝。每一次他抓蓝鸱儿回云山的速度都会比上一次更快,从一年、半年、到三个月,可无论有多么快,等他终于回山见到的……始终都是一尊冰凉苍白的墓碑,他甚至来不及见上师妹的最后一面。
随着一次次的轮回,钟滟能清晰感受到沉樾身上的力量在一点点散失消退。
她焦急万分,可她只是一团无形无质的魂魄,无论怎么试,都无法改变这个幻境一丝一毫。
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尝试后,钟滟终于赶在沉樾表白前,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怀中的少女身上撞去……
一阵魂体撕裂般的痛楚后,钟滟忽然抬起手,挡住了少年低头欲吻的唇。
“滟儿……”少年暗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湿漉漉的目中满是被拒绝的委屈,可怜巴巴地贴着她平复呼吸。
钟滟眼中水意一片,颤抖着抚上沉樾清俊的侧脸,喊了声:“……二师兄。”
沉樾被那声音中的哀意惊到了,抱着怀中少女手足无措,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一叠声哄着:“对不起对不起,是师兄混蛋,是师兄轻浮……滟儿,别哭!”
钟滟笑着摇了摇头,怜惜地揉过被他扇红了的侧脸,将头埋入少年暌违已久的温暖怀中,呢喃叹息道:“对不起,二师兄。”
少年的背脊一僵,脸上苍白下来,慌乱解释道:“滟儿,都是师兄不好,我知道你如今还不喜欢我,我可以等……”
钟滟却笑着自他怀中抬起头,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唇,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认真道——
“二师兄,我愿意,我愿意嫁给你。”
沉樾忽然愣住了,整个人傻成了一尊木头,闷在原地半晌一声都出不出。
面前仿佛有万千烟火绽开,五光十色,绚烂得仿佛最不真实的梦境。
她说,她愿意嫁给他。
钟滟却噘了噘嘴,不太开心地捏了捏他傻住的脸,故作生气道:“怎么,你反悔了?!”
回应她的却是少年强有力的臂膀,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忽然被横抱起来,凌空飞到半空之中,耳畔风声呼啸,似少年翻滚奔腾的心情。
“二师兄……”钟滟被吓了一跳,赶紧环紧沉樾的脖颈,生怕摔了下去,又有些后怕,扯住少年的耳朵骂道:“你发什么疯!”
“我是疯了!”沉樾一笑,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流光溢彩:“我快活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