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至亲离世的悲痛,及连日的操劳,丁翠薇如今瘦得就像深秋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脸上也没有半分血色,眸光就像蒙了层灰翳。
孔春瞧着心疼不已,眼中带泪,伸臂揽住她的肩膀。
“薇娘,都过去了。”
“待到了京城,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孔家在整个桃源镇都是数一数二的富户,祖上也曾阔过,如今都还有些表亲在京中当官。此次赴京搬迁的车架有几十辆之多,聘请了专门的镖队随行,可保这一路安全无虞。
此等殷实人家的女儿,按理说不会与丁翠薇有什么交集,可孔春被娇养在闺中,性子温柔到有些懦弱。
那日她带着婢女逛街,被刘瘪三堵在陋巷中,只步步后退,嘤嘤哭泣,若非丁翠薇及时出现,喊人过来解围,只怕要出大事。
二人就此结识,结为好友。
由桃源镇到京城,至少需要月余。长时间的舟车劳顿,是最让人觉得烦闷,好在有丁翠薇在旁做伴,让孔春身旁能有个可以说话之人。
丁翠薇是个非常让人省心的。
车队每日早上的集结,她从未迟到过,就算途径些热闹城镇,也不乱跑,至多只牵着绳子在营地附近遛遛狗,经常憋闷在车架上,也不太爱说话。
孔氏夫妇原还对女儿坚持带她入京有些不满,可长此以往,又觉得薇娘身世实在有些可怜,再加上她以往也算对女儿有恩,所以也愿意多照拂一二。
京城那等富贵繁华之地,豪门勋贵之间的是非也多。丁家如今也算半只脚踏入官场,未免女儿入京后得罪权贵,丁夫人便将那些门户背景尽数说给她听。
丁翠薇自然也在旁。
见她们两个都对首辅之事甚有兴趣,丁夫人免不了多说几句。
“首辅许承望,实乃我朝擎天砥柱。”
“他十八岁考中状元,二十五岁入阁,二十八岁就当上了内阁首辅,乃帝王倚重的肱骨,国朝运转的中枢。平内乱,安外邦,推行‘摊丁入亩’的减税之法,还主持编纂了《大史文鉴》此等传世之书……这些诸多功绩,史书记都记不过来。”
“……只可惜他的嫡长女,在五岁时溺水亡故了。那时首辅大人在潮州赴任,还未被调回京城,说起来应该是场意外。”
“据说首辅大人甚为爱重此女,自那孩子去世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每逢她的冥诞,许家都会开设祭坛,请高僧为她祝祷,也常以已故爱女的名义,去慈幼院施粥募捐。”
“若那孩子还活着,想想都知会是怎样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说道此处,丁氏母女两个连声唏嘘,丝毫没有察觉到,坐在一旁的丁翠薇将樱唇紧抿成条僵硬的直线,眼眶中隐有晶莹,眸光却似被层无形的迷雾遮掩,有些晦暗不明。
“对了,说到这儿,不得不提一句曹安。”
“他如今可算傍上了首辅这棵参天大树。”
孔春听到这个名字,心脏漏跳一拍,立即追问道,“曹…曹安?他不是同兄长一样,刚刚授官么,能同首辅扯上什么关系?”
“曹安在科考上大放异彩,已被许家看中,与首辅胞妹订亲,听说婚期就定在今年,今后他就是首辅的妹婿了。”
“妹婿?”
或因意外,孔春的声音略有些尖锐,她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敛了神色又问。
“首辅大人至少四十有余,他妹妹的年龄必然同他相差无几,可曹安,曹安他今年十一月才满二十……”
孔夫人笑着拍拍女儿的手,“那可是首辅的妹妹,娶了就能一步登天,要我说,就算四十也娶得。”
“更何况,据曹夫人的话讲,那姑娘是他爹的遗腹子,将将只比曹安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嘛……也是好事一桩。”
曹安喜欢丁翠薇。
此乃桃源县人人皆知之事。
所以孔夫人说至此处,特意语顿了顿,暗暗去瞧丁翠薇的反应,见她神色没有异样,不禁又继续试探道。
“薇娘,你如今孑然一身,入京后大可依仗曹安。”
“他待你终究与旁人不同,若你将桃源村这一切说与他听,他必对你心生怜惜,将你纳入曹府,身份虽没有多尊贵,可此生衣食无忧总是有的。”
孔夫人这话,也算得上是设身处地为丁翠薇着想。
毕竟她出身低微,家境贫寒,身后又无父兄撑腰,还嫁过一次,若再想过上好日子,便只能依仗曹安对她的那点子情意了。
却见丁翠薇嘴角,显露出个似无奈,又唏嘘的笑容,略带几分苦涩,瞧着让人心疼不已。
“这么听起来,我好似确实免不了与曹安再见。”
“伯母放心,若我与他当真再见,不仅会让他心生怜惜,或还会让他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