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云烽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孟公公眼中透出来的那种情绪有点眼熟。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立刻反应过来——当时阳关口校尉,那位“余止戈”,问自己为什么不反时,眼神也是如此。
狂热的、扭曲的、狰狞的,带着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喜悦,如同一个被困在枯井之下的人,听到井外有人路过时露出的表情。
好像觉得自己有救了,但细细想来,他们这种狂喜又不像是期待着井外的人把自己拉上去,反倒像、反倒像……
更期待井外的人,也跳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章云烽心中微微一寒,看向孟公公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而且,孟公公说他要帮自己,他能怎么帮自己?
于公,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北疆将士们爬冰卧雪,现在已经开春,但景帝毫无给北疆拨钱拨粮的意思。其次缺的是衣服,马上北疆暖和起来,将士们的春衣也还没有着落,往年他们都是将冬衣里的棉花掏出来一些,就算春衣了,但已经穿了这么多年,很多将士们衣裳里的棉花都碎得不成样子了,该给他们换一批新的了。
于私,他现在只愁关雁门的事。远的是不知道关雁门对自己有没有感情,近的是他今日下午出门时,没想到自己会被景帝叫进宫里,更没想到景帝会留自己在宫中过夜。他本以为只是出门找个书就能回,所以没跟士兵们说自己要去哪里,留给关雁门的纸条上也只说了自己要出门一趟,也不知道关雁门有没有担心自己。
但这几桩事,章云烽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孟公公都帮不了自己。
章云烽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您要帮我什么?”
孟公公不语,抬起手,先是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天上。
章云烽顺着他的手指,往天上看了一眼,先是不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方才说了这么久,全都是绕着争储一事,而现在京中众人,最忧心的,也是争储一事。
但章云烽到现在都没有站队,所以京中有人急了,想让他赶紧表态。
就像当年章不观在京中一般,章云烽现在也在京中。
就像当年章不观一战夺辉襄,直接封副将,在朝中极有声望一般,章云烽现在作为朝中武官群体里,唯一有带兵权的将军,在京中也极有声望。
章云烽凝眉,细细打量了孟公公一遍,轻声道:“你想让我插手争储?”
孟公公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差不多是吧。”
章云烽眯起眼睛:“你想让我帮谁?”
孟公公笑而不答。
章云烽低头,略一思考:“你常年伺候圣上,我幼时在京中,知道大皇子不是很受圣上重视,一年到头也去不了乾清宫几次,你应该不常见他。但二皇子很得圣心,你应当常看到他,加上他常得圣上赏赐,所以对下人都很好,至于五皇子——”
他抬起头:“我记得他小时候,曾经失手打碎了圣上很喜欢的一方砚台,但他母亲当时不受宠爱,连带着他也不受圣上喜爱,他害怕圣上怪罪,撒谎说那砚台是收拾桌子的小太监摔碎的,圣上知道后果然龙颜大怒,将那小太监拖出去打死了,而那个小太监,是你收的干儿子吧?”
提起自己那个因为五皇子撒谎,枉死的干儿子,孟公公脸上笑意凝固了一下,唇角渐渐落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是。”
“所以五皇子绝不可能,大皇子也不太可能。”
章云烽顿了顿,沉默片刻,觉得不是很说得通:“但真要说,二皇子与你也没有什么交集,他当不当皇帝,对你都没什么影响,你也犯不着这大晚上的,劝我去帮他。”
孟公公微微颔首:“不错。”
“那就只有宁王。”章云烽眯了眯眼,“你还说你不是宁王的人?”
孟公公摇了摇头,轻叹一息:“小将军,做人要有血性,要豁得出去。”
有血性,豁得出去……
那日在纪凉城外,阳关校尉跪在地上,对他喊的话再次浮现耳畔。
残阳如血,“余止戈”满脸尘土血痂,仰头长笑,对着天空喊自己父兄的名字,然后说但凡章云烽有一点血性,北疆现在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章云烽背后汗毛一炸,目光骤然锐利起来:“你想让我……”
“嘘——”孟公公竖起手指,抵在唇边,打断了章云烽的话。
他朝章云烽微微一笑:“您知道就行了,不必说出来。”
章云烽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是认识阳关口的那个‘余止戈’吗?你俩一伙儿的?”
孟公公正色道:“北疆将士们过得有多艰难,您是知道的,我们只是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章云烽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那个“我们”,心下了然。
很好,这俩人就是一伙儿的,他们背后是同一股势力。
那他们要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