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不禁向自己右手边坐着的那位神君侧了侧眸。
结果就听见摇光一面递着小镜子,一面语出惊人:“老师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
被他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什么地方,璃音不禁顺着他的视线,扭头向身前一望。
银白长衫,手摇诗扇,是方才那位酸溜溜离去的羑和仙君的背影。
她默默转回头来,第一次对这位神君不好相与的脾性有了些许实感:怪道九重天上人人都说他性情乖戾,羑和仙君本就是个酸腐秀才出身,方才不过对她说了几句酸话,难道就要杀了他吗?
但转念一想,他从殿里赶出过那么多仙侍,出来后也都只是说他臭脸难看,却没听说过他真的杀了哪个的。
于是璃音很快便敛了目光,只当无事般接过镜子,正想说些什么,却已听商月在旁惊声道:“怎可杀了羑和仙君?阿横,他只是不了解你,才会这么说。”
听他此言,摇光似乎淡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璃音正把铜镜往脖子上照,轻“嗯”一声过后,又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长长“啊”了一声。
她终于明白,为何今日大家都要那样来盯她的脖子了。
她本雪白的脖颈间,竟是掐着两个乌青的硕大掌印,且形态扭曲,狰狞无比!
想来该是在虞记染坊时,程经武沾了靛蓝染液的手掐住她脖子时沾上的吧,却叫商月误会成了淤青,听她惊呼,又忙关切道:“真是受伤了么?”
璃音没有去看他必定殷殷关切的目光,只对着镜子呆呆看了一会,解释道:“没受伤,只是一时不注意,叫染料溅了脖子……”
“那种危险的地方,以后不要再去了。”
商月无奈又严肃地说她,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块雪白绣帕,细细去她脖颈上擦拭起来。
忽然商止轮椅一动,竟是巫真献完了祝舞,一溜烟将他推走了。她背影跳脱,快步行走间还远远飘来一句:“人家在这里卿卿我我,你杵在中间凑什么热闹。”
璃音:“……”
一垂眼,见商月手中那块雪白的帕子渐渐染上乌青,就不禁想到前世,商月为了她,可谓是前途尽毁、肝肠寸断,不正是叫一池清水染墨、一捧傲雪藏污了么?他对她一片赤诚心意,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害他重蹈覆辙。
想到此处,她狠下心来,一咬下唇:“商月,我……”
却不想话未出口,就听右旁一声袖带风响,镜中自己的脖颈便又恢复了白皙一片。
璃音忽地想起什么,唰的回头,见那位刚施完净体咒的神君正慢悠悠斟着一口桃花酿,不禁磨着牙问他:“神君将我这发青的脖子瞧了一路,都没想过用净体咒替我除一除?”
摇光手中琉璃杯盏一顿,姿态清雅地偏过头来,眸色认真又澄澈地道:“我以为那是老师特意化的某种……颈妆?”
璃音闻所未闻地睁大眼:“颈妆?”
恰逢一位小仙娥端着蟠桃过来,摇光便将她叫住,伸出一整个手掌,往那仙娥的黛眉凤眼旁一指:“眼妆。”
接着手掌稍向下移,去小仙娥抹了胭脂的双颊边示意道:“面妆。”
最后拿过璃音手中铜镜,去她脖间一照:“颈妆。”
想了想,又正儿八经补充一句:“与你当时那冲天的发式,想来正是一套。”
璃音:“……”
这人为什么能一脸正色地说出如此不着调的话来?这是瑶池宴,不是人间的扮鬼节!
但看他神色坦然,竟又不似装的,就像真以为脖子上那俩青手印是她的妆容巧思一般。
那小仙娥却已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来传言也不可全信,没想到摇光神君竟是如此幽默的一位神君。”说着放下两只水灵灵的大蟠桃,便掩面转身,止不住笑地走远了。
商月疑惑:“什么冲天的发式?”
“仙君没看到么?”摇光又慢悠悠端起那杯琉璃盏,看起来心情甚好地将盏中桃花酿轻轻一晃,“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