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老张得意地亮出夹在腋下的本子,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告诉她:“你啊,还是年轻,什么事都容易心急。当时我不让你说,是因为不好说,我和何家浩的爸爸是同龄人,这些家长都不懂什么叫心理健康,他爸爸那个人一直很固执,你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儿子有心理疾病了,他能乐意听吗?都交给我吧,我这都打好草稿了,那么多家长坐在下面,你问问我,我问问你,谁也不丢面子,才能往心里去……”
邱秋虚心点头,没想到老张这人还挺靠谱的。
此时,许是老张说得太严肃了,讲台下的家长都不见了笑模样,一脸凝重地消化信息。
邱秋无声松了一口气,看到家浩座位上的何家树,又泛起一抹愁色——虽然何家树来开家长会,何家浩会很开心,可她想着若是何宏光能来听听老张的“演讲”就好了,毕竟何家浩每天都要面对自己的父母。
楼下吵闹的声音传入耳中,邱秋闻声到走廊向下看,人头攒动,仔细分辨了好一会才发现,中心竟然是捂着双耳,无助的何家浩。
她眉头一皱,想要赶紧去叫何家树,各个教室里的老师家长已经涌出来了。
邱秋挤出人群,大叫座位上的人:“何家树!快下楼!”
何家树原本坐在座位上,不想看这种热闹,听到邱秋喊自己,他几乎立刻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一把推开桌椅冲出教室,飞奔下楼。
那个痛心的画面令他终身难忘。
人潮如冷水,晚霞被烧焦,小浩倒在地上,洁白的校服蹭上脏污,身躯发出微颤,狼狈至极。
讨厌的港普口音响起:“你个神经病!”
他抓住林俊荣就是一拳,又一拳把林俊荣打倒在地,这个无赖一样的中年男人,毫无反手之力,甚至根本不做反抗,挑衅着他的良知。
他怎么没想过把这个血缘上的父亲打死?如此就能彻底斩断这颗赘瘤,不为新生,只为畅快。
他想过无数次。
何家树一次次出拳,不讲章法,这种时刻愤怒竟然成了最微小的情绪,他以为大脑会一片空白,刻骨铭心的记忆却纷纷浮现。
父亲久病缠身,含恨而终,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葬礼都不被允准出席;
母亲猝然离世,他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每每午夜梦回都在想象车祸残酷的画面;
手机总是在发出震动,阴魂不散的人竟是生父,提醒着他,自己有多肮脏;
还有,越来越阳光的弟弟突然发病,躺在地上,被一个人渣说成为“精神病”。
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林俊荣想上演这出闹剧,新仇加旧恨,通通在此刻清算。
某一瞬间,他是下定决心要打死林俊荣的。
有人上前拉架,不论是谁,何家树一一推开,用尽全部力气袭向林俊荣。
一拳、两拳、三拳……为什么眼眶里会有泪水?
这些年来目睹着一场场的死亡,他何家树不能是一个会哭哭啼啼的人,否则如何挨过去?
他不能哭,即便视线变得模糊,指节的痛感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
耳边充斥着嘈杂声,男人在拉架,学生在热议,女人发出关切,夹杂着陈阿福聒噪的慰问,警笛轰鸣,越来越近……
陈俊立蹲在何家浩身边,语调冷静地提醒:“何家浩,快去劝你哥。”
何家浩头痛欲裂,无法视物、无法行走,闻言强撑起身躯,凭借着林俊荣的惨叫,他判断出哥的方向,膝行着上前,用力瞪大双眼,仅仅看清哥的身影一秒,众人都当何家树在愤怒,他只看出哥的无助。
将将直起腰板,何家浩一把抱住失控的哥哥,好像那个冷雨夜没能拽住的哥哥,终于被他留下了。
“哥!哥……”
他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只能一遍遍地叫着“哥”,他很想说出关怀的话,却怎么都讲不完整,无力感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