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师年纪大、资历深,乃是同学们心中当之无愧的“灭绝师太”,是最难搞的一位老师。怪不得上课铃响起后教室里安静得那么快。
何家浩愣愣地张开双唇,说不出话,意识到自己该站起来,双腿却像泥做的似的。
他的双眸已经涣散,怔怔地望着高老师。
殊不知他的这副态度在高老师眼里等于挑衅。
威严受到蔑视,高老师直拍他的桌子,像在拍巴掌,恨不得扇在他的脸上似的。
“终于听见了?我当三十多年老师,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学生,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就不认真听讲。你成绩退步了自己不知道吗?何家浩,我告诉你,小聪明是会用完的,勤奋永远比聪明更重要。你看看人家陈俊立,稳扎稳打……”
他幻听到另一道声音——父亲愤怒的斥责声。
“你看看人家陈俊立,不仅考试成绩超过了你,还会划龙舟,就我们何家没人。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
还有更久远的记忆。
年轻十年的父亲自信地炫耀着:“我们家树就没有不行的,龙舟划得好算什么呀?他的成绩可从小就是全校第一!确实是好福气啊,有这么个侄子给何家争光……”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似的凿在他心头,那一团器官已变得血肉模糊。
何家浩小心地眨着眼睛,发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可他从来不想做什么人群中的焦点。
不少人的学生时代恐怕都经历过这种情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师责骂,老师则带着明显的主观情绪。
何家浩无声承受,产生深深的窒息感,喉管里又散发着铁锈味。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他只知道像是有东西要涌出来了,他想吐。
高老师还在喋喋不休。
历来老师教训学生不过如此,从个人扫射到群体,难免长篇大论。
何家浩倏然起身,头晕目眩,捂着嘴推开挡在面前的高老师,冲出教室,忽视身后更加愤怒的叫喊声。
他直奔着厕所而去。上课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除了不小心撞到罚站回来的陈阿福,可谓一路畅通。
何家浩随便挤进了个隔间,顾不得地上有多脏,几乎双膝跪地,发出痛苦的干呕声,甚至忍不住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但除了口水,似乎并没有呕出什么东西。
那种感觉像溺水,又像晕车,或者说是两者融在一起,痛苦程度加倍。
溺水不必多说,已成了他多年来的噩梦。
晕车他小时候也深切地体会过。清明上山祭祖,山路蜿蜒又坎坷,车已经停了两次,他还没吐完,难受到低声啜泣。
父亲难免嫌他娇弱,哥轻声哄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旋即掏出那个老款的iPod,让他用听歌转移注意力,睡上一觉就到地方了。
回程路上,哥贴心地买了晕车贴,将大人们认为没用的东西贴在他的耳根后,依然给他戴上耳机,让他到那呢喃轻语的世界里躲避片刻。
其实他也觉得晕车贴没用,所以当中考取得第一的成绩后,他向父母要的奖励仅是一个属于自己的iPod,但那时已变成怀念与追忆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状况下想起一件美好的往事,那些尖锐的话语随之消弭了。
总算回过神来,何家浩用手背狠狠揩了下嘴巴,低头看到自己跪在脏兮兮的地面上,校服也蹭上了污渍。
他不自觉地发出一抹自嘲的笑,他让自己勉强镇定下来。
又缓解一会儿,何家浩抚着门板虚弱地起身,发现门推不开才意识到不对。
学校里厕所的门都是从里面锁住,向外面推开,可他并没有锁门,旋钮也是朝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