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浩不禁想起少时经历的一场太阳雨,急促又暴烈。
他勇敢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那次就是。他擎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冲出家门,伞那么大、那么重,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躯压垮。
他从北村跑到南村,正是眼前的石板路。
回南天,道路湿滑,他谨慎地挪动双脚,在近邻武馆的一户人家的房檐下看到了哥。
半熟的年纪,哥穿着简单的白T恤、运动裤,背着携带换洗衣物的训练包,胸前挂着耳机线,手里抓着那个款式老旧的iPod,阳光下的雨丝像圣洁的光辉,打在哥的身上。
那么富有神性的画面,他因此无比向往着自己的成长。
大概是得意忘形,他大叫“哥”的瞬间,脚底一滑,摔了个难看的跟头。
那时哥很在意他,瞬移一般冲了过来,把他扶起,然后呢……他抬头看到哥满脸无奈的表情,许是实在没忍住,哥抿嘴笑了出来,而他委屈又尴尬到了极点,膝盖也在疼,立即哭红了脸。
那是他篆刻在回忆里有生以来的第一场太阳雨。
哥告诉他太阳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稍加耐心地等待,就一定能顺利归家。
可他就是等不及啊。小小的他在心中呐喊。这也是他不顾一切冲进雨中的意义。
少年时光裂作碎片,成排的路灯让他感觉走在一条光明之路上,他回望身后漆黑阴湿的小巷,那里提醒他青春里的那场太阳雨早已时过境迁、不可复刻了。
心中打翻了五味瓶,有往事当作镜子,他委屈至极,甚至邪恶地想——武馆外的河道为何那样浅?他又为何成长得那么快?假使再溺水一次,哥是否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救他?他又不甘心。
八年前,哥抛下他;八年后,哥又推开他,叫他“何家浩”,说要和他到此为止,那样坚决的眼神,像丢弃一团垃圾。
他和地上被碾碎的三角梅有什么分别?
情绪触底之际,太尉庙近在眼前。
说实话,何家浩对于这座历史悠久的小庙没什么感情,更缺乏朝圣的虔诚,但那一刻,失神已久的双眸放出了一缕光芒。
接着,他走了进去。
昨天不便带回的奖杯还留在这里。筹备祈福仪式的缘故,整座太尉庙被洒扫得焕然一新,村里的女人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
这里本并不适合藏匿物品,遑论一个不被欢迎的奖杯。
檀香的余韵还在雨夜中胡乱蔓延。何家浩径直向里面走,停在供台前,任巍峨的神像俯瞰他。
他浑然不觉般捧起竖立在神像面前的奖杯,迎回属于何家树的荣誉。
想必谁也猜不到他会把奖杯放在这里,他要它回归本来的价值,被注视、被尊重。
念头肆意疯长,手电筒的光猛然打在何家浩的脸上。
一个总是温和内敛到有些懦弱的少年竟然也会露出那样凌厉的目光,吓得太尉庙的看守员直拍胸脯,埋怨道:“家浩啊,这么晚了还没回家?要锁门咯。”
何家浩单手握住奖杯,像神话故事里执着命定长矛的勇士,大步走到看守员面前。
几步路的工夫,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念头也被压制下去了。
他乖巧有礼地跟对方道别:“阿叔,我这就走,您也早点休息。”
他是外人眼中的乖乖仔,那位阿叔还担心他淋雨,执意要借他一把伞。何家浩婉拒,执拗地再度冲进雨中。
走进外门的时候,雨势露出休止的意思,厅堂内的白灯呈现出一股冷漠的色调,家是缺乏温度的。
何家浩没有看到母亲的身影,只有父亲背身坐在中央的椅子上,一只手在桌面上重重地敲,像擂鼓,也像心跳,那是发难的讯号。
何家浩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奖杯,悄然把手臂背到身后,挪步停在门口。
何宏光微微侧头,明明因坐着而需要昂首仰视何家浩,何家浩却丝毫不认为自己占据高位,木然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