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浩缓缓闭上双眸,小憩片刻,伴随着歌声,回忆纷至沓来,涌上脑海。
那是九岁的夏天,一切都很美好,记忆是色彩斑斓的。他不慎摔破了膝盖,走路就会痛,哥背他回家。
他哭累了,趴在哥的肩头,呼吸之间尽是热气。他清晰地看到汗珠在少年的肌肤上缓缓下滑,像是美丽梦境里的气泡,让人不忍戳破。
哥是龙舟队的主力,历经夏日磨砺,皮肤晒得有些黑,已展露出成年男人的轮廓,而他还只是个小孩儿。
他下意识想要减轻哥的负担,挣扎着,双腿在哥的臂弯里乱动。哥察觉得很快,立即停下脚步,问他:“疼?”
他咬牙否定:“不疼。”
哥为此低声发笑,勾起一侧嘴角,像是坏笑,并不戳穿他的小小谎言。四目相对,他双颊微红,破涕为笑了。
他无限怀念那时的西樵河,他们坐在岸边休息,石板上每一寸苔藓都是可亲可爱的。哥从裤兜里掏出iPod,先把一只耳机塞进他的耳朵。旋律响起,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疼痛似乎就这样轻易地消弭了。
风微微吹,吹花花天上飞。
小雨飞飞,找阿爷快快回。
月漫漫追,追阿嫲给吹吹。
小桥也睡崽崽累。
旋律快过车速,先一步抵达潮州,迫不及待似的。
桌面上,手机铃声响起,屋子里略显凌乱,唯一的身影高大、孤独,正忙于收拾精简的行李。
第3章
何家树长臂一伸,捞过手机,顺手按下接听键,随后才看到一串陌生的号码。他隐约猜到对面是谁了,没有开口打招呼,通话开了免提,把手机随意一放,转身继续筛选衣物,希望对方能尽早挂断。
大学班长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室内:“何家树,你总算接电话了!你去哪儿了?这些天我全校都跑遍了也找不到你,你现在还在潮州吗?就算你保研了,答辩你总得到场吧?毕业典礼你总得出席吧?优秀毕业生名单下来了你是不是都没看?院里让你做代表上台演讲……”
他攥着衣服的手收紧一瞬。班长的话无意间提醒了他时间过得有多快。
半年前,他也曾尽心准备过保研,并且拿下名额,奈何后来的事发生得太快——意外的车祸、母亲……
“何家树,你在听吗?”骤然提高的分贝绞杀掉微薄的哀思,班长生怕他挂断电话,语速飞快,“那个,我们都知道你家里出了一些事情,院里的领导其实都很关心你,想帮你……”
很糟糕的一种感觉,但情绪转瞬即逝,他克制得极好,丝滑地拉上手提包拉链,看起来波澜不惊地掠过桌边,顺手按下红色的挂断键。
行李不多,塞满一个手提包就够了。
他并未立即出门,而是站在原地有些出神,脚下是位于朱门街的一栋独栋小楼,他和母亲离开西樵后在此居住过一阵。
朱门街对于母亲的意义早已日渐淡薄,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出租屋子,可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于是他选择回到这里住下。
安静又荒凉。他已经故意把房间弄得很乱,到处堆满旧物,可惜缺乏人气,一股阴冷乍地四起。
回过神来,他径直到卫生间洗了个手,返回客厅。墙边安置着供台,正中立着何宏霄的遗像。
孝子跪于下方,行大拜,磕长头,仰望着父亲的旧影不语,一切尽在无言之中,许久都不见其起身。
这些年日夜相伴,想说的话都第一时间说过了,但今天略有不同,何家树踌躇着,低声告慰亡魂:“爸,我决定回家了。”
如何回家,回谁的家,他给不出答案,只知道自己心意已决,今日就要返回西樵,谁也拦不住。
清脆的门铃声将哀思打断,他还以为是预约的出租车到了,起身后鞠了一躬,拎包出门。
可停在门口的是一辆私家车,车上下来的显然是配送员。
他手里拎着蛋糕,热情地发出问候:“何先生吗?这是你爸爸林先生给你订的蛋糕,祝你生日快乐!”
听到“林先生”三个字,何家树的眼神冷冽到极点,同时发出一声冷哼,接过包装精美的蛋糕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