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浩,坐下吃饭。”
何宏光立即拧眉叫道:“爸,你别惯着他。”
何老爷子低声开口,娓娓道来:“每年这个时候,你都这样。我跟龙舟打了一辈子交道,今年的点睛仪式我本就不想去了,你非要我去。外人讲我们何家人丁不兴,陈家那个德财跟你抢挂家旗的位置,你不容易,我们都知道,可你大清早的就这么说孩子,闹得家里乱糟糟的,宏霄在天上看着能安心吗?就让他们讲去、抢去,又能怎……喀……”
爷爷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似乎有些动气,发出阵阵低咳声。小姑连忙倒水,送到近前。
何家浩看在眼中,虽然感谢爷爷的好意,可宁愿爷爷别替他讲话。爷爷的确凡事看得开。小姑年轻,对这些事更是一直有些不屑,果不其然,她也开口帮腔。
“爸说得对,我也不想去弄什么祈福仪式。二哥,你自己不累……”
“别说了!”
何宏光骤然起身拍桌。碗盘乱颤,母亲默默将靠近桌沿的碗护住,向前推了推,不讲话。
“我们何家人还没死绝呢!说什么丧气话?”
何家浩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悄然抬头,还是对上父亲愤怒的目光,似乎将他视为罪责的源头,明明他什么都没说。
“龙舟比赛的祈福仪式一直都是我们何家领头的,地位不用多说。大哥是不在了,但我不可能让何家败落!”
父亲这番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坚定决心后,他剜何家浩一眼,或许是因为一种怒其不争的情绪,旋即愤然离席。
何家浩暗松一口气,身躯也放松下来,不想父亲转身又杀一记回马枪:“你,吃点东西,然后赶紧去给你大伯上香!”
何家浩轻声答应,目送父亲离去,转头便对上母亲关切的视线:“浩浩,先坐下吃饭。”
“我不饿,先去给大伯上香。”
他的胸腔中凝滞着一口闷气,很撑,看着满桌丰盛的早餐只觉得恶心。
逃离那栋典型的潮式小楼,迈入一个老旧的牢笼,鸟儿都不肯飞进天井。
后院与何家祠堂的后门相连,何家浩快步穿过漫长的连廊,进入祠堂。
后方是家祠,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列祖列宗的牌位,旁边的墙上张贴着族谱。族谱历代相传,人数众多,蚂蚁似的黑色文字爬在红色的底板上,远看又像一座大山。
何家浩深知自己的名字写于何处,下意识回避视线,不愿往低处看。
第2章
爷爷这一支共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姑姑何宏娟尚未结婚生育;父亲何宏光排行第二,与王丽华育有一子,便是他何家浩;
至于大伯,名为何宏霄,已逝,其名下方明显有一块涂抹的痕迹,欲盖弥彰般,任谁都忽视不得,同样是何家浩心中的一方顽疾,他的身畔已无人久矣。
何家浩拈起三根线香点燃,跪在大伯的牌位前,谦恭地拜了三拜,起身后,将那三根香插进香炉。
何宏娟无声走近,停在何家浩身后,鲜有地露出忧伤的表情,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八年了。”下一秒,她转头看向何家浩,投以鼓励的目光,“家浩,跟你大伯说说话。”
何家浩点头。他对这位和善的小姑素无意见,甚至从小到大得到过她的不少宠爱,可那柔和的目光何尝不算一种压力。
他认为真正赤诚的话语应该是放在心底的,而不是公之于众的,像一场表演。
喉结微动,何家浩顺畅地开口:“大伯,你放心,家里一切都好。爷爷身体很硬朗,我们会照顾好他。大家都很想你,尤其是爸爸。你要是也记挂家里,记得给爸爸托梦,他会很开心的。”
何宏娟露出满意的笑,揽住何家浩的肩膀,安慰几句:“别跟你爸计较,每年一到这几天他脾气就不好,都是因为你大伯,他心里苦……”
熬夜过后的双眸挂着血丝,父不知子,子不知父。何家浩并没有听进去小姑的话,望向大伯的牌位,思绪悄然飘荡。
与周围的其他牌位略有不同,大伯去世时已有四十多岁,且有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