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钟纾便领着一个半臂男人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等庞若卿开口,他仰天一拜,满脸悲切地喊道:
“娘娘!娘娘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庞若卿接过骊娥递来的羹食,启唇抿了一口。
“怎么了?看你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
钟纾狠狠擦了一把脸,两滴浊泪从他皱褶的眼角挤了出来。
“娘娘!您可要给我、给攸儿做主啊——”
“你说便是了。”庞若卿杏眼一瞪,将调羹砸在几上。钟纾咽咽口水,将一早打好的腹稿一股脑儿吐露出来:
“娘娘,昨夜袁大回来,说钟攸被张家找茬儿扣在延安侯府里了!袁大跑去要人,可是那张家仗着皇兄余威,竟然不放!还说……”
“说什么?”庞若卿掀起眼帘,总算看向钟纾。钟纾心下一喜,面上却越发凄惨。
“他说张家向来只接圣谕不接懿谕,你若不服便叫庞……叫太后下道懿旨给我,我马上放人……”钟纾说得绘声绘色,期间不忘抬头瞧瞧庞若卿的脸色,眼见乌云压黛方才意满。
“您说这叫什么话?袁大和他们分辨了两句还被……”钟纾一把扯过袁大的右臂用力甩动。“一条胳膊就这么废了……”
至此钟纾终于酝酿出泪液,他一甩长袖,跪在亭中痛哭起来。空气随钟纾话落似乎也沉凝下来,宫人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贵人霉头。
“呵……”良久,庞若卿终于开口。她眉眼讥诮,语带寒霜。
“张家倒还是那副老样子……”庞若卿再次捡起调羹,玉指衔住羹匙不断搅动。“不知死活……”
“那……”钟纾抬起头,双眼满是藏不住的贪婪。
钟纾是景帝的同胞兄弟。他虽得母妃恩宠,但资质平平不堪大用,所以景帝登基继位后也仅是给他封了地,做了闲散王爷,政事军务并不叫他过手。如此自在生活若放在旁人身上自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可钟纾本人却并不知足。
都是父皇的子嗣,凭什么皇兄可掌印行权,他就只能赋闲在家捉笔画鸟?钟镜不过是艮园低贱婢女所生,若不是庞若卿亲子钟铭殒命,哪里有他骑在自己头上的时候……
如今钟镜那个野种翅膀硬了想与庞家争权,庞若卿也算是豢鹰让鹰啄了手。想要扳回局势,宗室的力是不可或缺的。倘若自己得力,说不准……
想到此,钟纾心口一阵火热,往日总是冰凉的手脚都生出了一层薄汗。
佑儿钟灵毓秀,小小的封地之主哪里配得上他?
皇兄庞氏的夺权之路历历在目。若想登上那个位置,兵权是不可或缺的。倘若他能取代张震接任鄜延路安抚使,那张家数十万兵权不就是他的?到时天高地远,庞氏鞭长莫及,自己蛰伏发展,还怕没有入主紫宸的机会?
钟纾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喜,面上犹疑愈发深重。
“娘娘。”钟纾迟疑开口。“您说文骛是不是和张家……”
庞若卿杏眸一厉,一道寒芒转瞬即逝。
钟纾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全,只提了个引便住了嘴,状若惊慌地摆摆手:
“娘娘恕罪,臣失言了。”虽是这么说,可他却紧紧盯着庞若卿,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但……
庞若卿眉宇舒展,丝毫未被钟纾之言所摄。她缓缓抬手,将冷掉的残羹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方才道:
“十四弟,你且安心。文家人向来恩怨分明。有恩不负,有仇……也必偿。张渚害死阮芳,张震又对文骜见死不救,张文两家可是实打实的血仇。此番大费周章不正是张家不肯出兵文家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你怕是不知那孟家女与张家的那位金枝有多相像……”
钟纾还要再言,庞若卿抬手止住,继续道:
“定是攸儿又犯了事,这才被张家捉了把柄。罢了,明日老身便下道旨意,你亲自去延安将攸儿接回汴京。”
“娘娘,这怎么行!?”钟纾立马反驳。“事关娘娘大计,总不能就此折戟。这边北总该还是要有我们的人才是。不然一旦平夏事毕,文家岂不反了天?!”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他盼望已久的机会,怎能被一个有龙阳之癖的废物所误!
钟纾唯恐期望落空,庞若卿嘴角却露出一丝微笑。
“十四弟,欲速则不达。”庞若卿缓缓起身,金丝赭红袆衣上散发阵阵奢靡之气。
“今时非彼日。如今……那庆州也未必是个好去处。”
“娘娘的意思是……”
“一个小小的庆州也值得你如此惦念?”庞若卿朝钟纾乜斜一眼,目光阴冷狠辣。
“一场好戏不能光有台子没有伶人。文骛算盘打得倒响,老身只怕他台垮人散——
“筹谋最后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