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熙帝景晏不由一声轻叹,弯腰把人抱进怀里,一边松开束住她的软纱绡,一边拂开她黏满脸蛋的凌乱发丝。
梅雨时节,暑热湿燥,他只简单穿了件交领单衣。
而纪沉星今夜冒雨纵马逃宫,外衣早就打潮不说,内衫也在挣扎时,出了热汗沁湿不少。
他们已经冷战一个多月,许久不曾亲密。现下两两贴在一起,身体温度透过湿衣薄衫相触,纪沉星哭疼的脑袋更疼了。
自从决定离宫,她就准备好了迎接一切后果。
他雷霆震怒也好,降罚打杀也罢,她只想告诉他,她纪沉星绝不委曲求全,降妻为妾当劳什子贵妃。
可是为什么,他不训斥也不愠怒,从头到尾只是暗着溢满无奈的眼神,告诉她,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无理取闹啊!
夫妻四载,白云苍狗,他既无法信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那就放她走啊!
为什么要留下她当笑话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延熙帝景晏察觉掌下之人愈发紧绷的抵触,面上划过深深怅然。
原想低头再好好哄一哄,目光却在扫到她领口洇出的血迹时,倏然蹦出寒芒。
虎口掌住女人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婠婠,解释一下你的伤口。”
纪沉星木然望他。
延熙帝钳着她的下巴,力道又重三分,冷冷道:“不准用这种眼神看朕。说话。”
你不喜欢我的眼神,我还不喜欢你的口气呢!
纪沉星满腔郁气蹭地直冲上头,故意用蜇人的语调轻笑道:“我求过你的,贬为庶人也好,出家为尼也罢。只要让我出宫,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可是你对我说死也别想,那我就去死了。”
“纪沉星!”延熙帝沉稳从容的气度,寸寸皲裂,怒不可遏扬起手掌,“仗着朕宠爱,你简直反了天了!”
纪沉星呵呵笑出眼泪,“打吧,打死我最好了,否则下次我还敢。”
“你——”延熙帝胸膛剧烈起伏半晌,挥掌狠狠扫落身侧檀榻桌案上的东西,把她甩在榻上,起身拂袖而去。
行至寝殿门前,只听女人哽咽呢喃:“景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延熙帝背影一僵,却是没有回头。
和一个月前乾元殿大吵的结局一样,两人不欢而散。
只不过那次针锋相对摔东西的是纪沉星。接着第二日,她就被延熙帝勒令搬出同住了半年之久的乾元殿,开始冷战。
再之后,他下了封后诏书,并且似乎有意折辱她的脸面,一同下了敕封她为贵妃的旨意。
纪沉星盯着满地狼藉,抱臂缩成一团,脑袋里好似有冰锥在扎,一阵阵的刺疼。
恍惚又回到月前大吵那夜,她追着他离去的身影,一直追着、哭着叫喊:
“景晏!景子钰!你回来!你回来——”
一刹魇迷心窍,纪沉星努力伸手,想要够到爱人的衣角。
腕上常年不离身的佛珠手串,却在此时骤然崩断。
卯时鼓响,天边残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丝鱼肚白。
皇帝大步沉沉从后殿寝宫走到前殿,方才平复汹涌的情绪。
转头吩咐随行而来的大宫女:“让王有福来伺候朕更衣上朝吧。你们回去伺候贵妃梳洗,尔后将她送回吉福宫,静思己过。叫她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
素兰、锦书躬身应是。
两人迈着细步,转过镂花屏风进到皇帝寝宫。
满室寂静,贵妃像头受伤的幼兽蜷缩于榻。唤了半天也没回应,两人对视一眼,上前倾身探看。
只见贵妃脸色惨白,唇角一片刺眼鲜红。
尖叫霎时响彻黎明前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