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拿起一罐酒,刚刚扳开拉环,就听见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
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黑尾铁朗只来得及看见蝶翅翕动间落下的隐约闪动。你低下头兀自开了瓶酒喝起来。
这不是个好回答,但谁也不能判定它为错误。
黑尾铁朗感受到那种针锋相对的拼劲就这么从你身上褪去。和他不同,女生的喉管要纤细得多,黑尾铁朗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吞咽着,倔强又沉默着,一点点喝空了这罐酒。
而妹妹再次抬起头时,那目光平静地剖开了他的心脏。
“离开神奈川之后的日子,你过得幸福吗,黑尾铁朗。”
不知是被暖气还是酒气熏的,妹妹白皙的面庞上浮着一层飘然的红晕,黑尾铁朗怔怔地看着,一时竟然忘乎所以。
你笑了起来,伸出手,讨要他手上那罐开了的酒。黑尾铁朗这才回过神,心脏泛起的酸楚蔓延到鼻腔,让他一时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黑尾铁朗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酒,艰涩地回答道:“很幸福。”
这些年来,他在距离妹妹很遥远的地方肆意地幸福着。
作为诚实的代价,黑尾铁朗耳边随之炸开一声巨响,世界被冬雪覆盖成凛白空茫的一片,然后,只剩下妹妹的笑颜。黑尾铁朗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渴,他押下一口酒,那种黑洞似的空虚却愈发扩大。
有火在胃里烧,五脏六腑变得滚烫,像是在煎煮着他的神经。黑尾铁朗放下易拉罐,笑容已经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他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为了得到更加确凿的痛感。
“中断联络的时候,有想念爸爸和我吗?”
“当然。”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在嘲笑这个问题,也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笑着说:“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没有意义,就算我呼唤再多遍你的名字,奇迹也不会发生。”
你对他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没有继续喝。你已经抓到了他最致命的疏漏,只需要对准那道脆弱的创口,轻轻将自己作为刀尖刺入。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久违的和爸爸联络,为什么松口让我来东京小住吗?”
这一次黑尾铁朗沉默了很久,他的呼吸开始紊乱,混杂着痛苦和挣扎的面庞上还试图保持惯性的笑容,终于选择了退缩。
“留在东京吧。”
他抓住你的手,胳膊撞倒了瓶瓶罐罐,重复道,“留在东京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留下来。”
“她要再婚了。”然而你代替他给出了答案:“妈妈很擅长丢掉不想要的东西,以前是爸爸和你,现在是我。”
致使父母争吵的因素太多了,以至于并不能总结一条最滔天的罪状,但只要不待在一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这几天你也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候跟着爸爸和黑尾铁朗一起来东京就好了。他们会想象到你这些年的生活吗?还是国中生的妹妹为什么能这么熟练地应对酒精,那是因为冰箱里有很多,就算少一两罐也不会被发现。但现在妈妈也已经找到新的幸福了。
你看向被黑尾铁朗握着的手,“你们都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过去出不来。”
你知道自己对黑尾铁朗的“讨厌”不过是源于童年幸福的崩塌,他是那段痛苦过去里唯一与你互相依偎的温暖,是在无边浑噩中支撑你能够再次面对感情的基石。你讨厌黑尾铁朗,可是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幸福。只是,那种与自己无关的幸福注定会刺痛你的眼睛。
黑尾铁朗感觉到滚烫又湿漉的陨石砸落他握着妹妹的手上。他想要保护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孩就是在这样的泪水中成长起来,在距离他很遥远的地方,孤独地舔舐伤口。妹妹讨厌自己,因为只有这份讨厌能令她在狼狈中咬紧牙关、继续面对困顿的生活。();